蒼老

非常少有的機會，我又再次實行了，去中壢剪頭髮這件事。

身為住在大溪的人，這件事真的非常莫名其妙，為何非要大老遠花上來回約莫一小時的車程，只為了剪頭髮？

總是有一些原因的。

高三那年，終於上完所有課業，進行考前自習衝刺的停課月，迫不及待地，跟國中同學找了一家連鎖髮廊，進去就說要染髮，然後，十分滿意地拿著名片離開，還去找拍貼機留念。

那是我的少年十八時，尚未畢業染髮而拿不到畢業證書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，總之，滿意的造型，讓我此後沒有忘記那張名片。上面寫著有點武俠有點帥氣的名字，設計師長得漂亮又健談，帶點菸嗓，手藝真的令人肯定，後來更是自己開店。

此後，雖然上台北念書，仍舊是回到中壢剪頭髮，無論是出國留學中途假期返台，甚至出社會工作，也沒有更換設計師，轉眼十二年光陰已逝。後來，因為種種因素，在大溪找了一個也不錯的設計師，就此不再奔波剪髮。

然而，很多事情習慣不起來。大溪設計師雖好，伴隨年紀增長，也不像以往那樣週週回大溪，偶爾總要在台北剪髮，又常常無奈不適，原來找到想要的並不是那麼容易。

這禮拜，真的非常少有的機會，我們重逢啦。她不記得太多的我，又沒有忘記什麼，畢竟我也是一個老顧客，幾句閒談，大概就想起我是誰，熱絡依舊，開始認真剪髮洗髮，接著卻是句句無奈。

「你臉色不好看起來太累。」

「你營養不良或是太辛苦，影響頭髮健康，以前頭髮又多又粗，現在少很多又變細。」

「頭髮分線這邊，是不是有禿頭傾向了，看看跟另外一邊比，掉髮明顯啊。」

「怎麼老人斑都冒出來了！你這側邊頭皮就是老人斑的黑點。」

或許是句句屬實吧，三十歲後，力不從心四個字就慢慢滲透入骨子裡，從偶爾，到經常，後來是習以為之，人總有做不到的事情，這樣安慰自己就好。

在那麼多甩不開的疲倦、勞累之下，是不是認同自己做的事情就很重要了，如果是，那就是眼皮睜不開也甘願。如果不是呢？或許不敢停下來，面對自己的衰老是讓時間硬是給牽著走，那怎麼能接受，乾脆當個鴕鳥吧。

離開了店家，離開了曾經，想一想這七年，怎麼看怎麼都一針見血，那就看著斑白的髮絲，隨意撥一撥瀏海吧。

回大溪的路上，午後的雷雨追著，黑壓壓的天空，落不停的雨水，是雲的淚水，沖刷過擋風玻璃，什麼也看不到。我累得闔上雙眼，直到紅燈轉綠，後頭的車子喇叭聲大作，才略略發覺自己存在。鴕鳥把頭塞在地洞裡，那露在外頭的大屁股，不得不挨上時間的殺豬刀。